猝不及防的,瑞幸給自己的股價發了一張1.5折券。
瑞幸是當代最具爭議也最迷幻的商業話題之一,從互聯網咖啡起家、創建輕食+小鹿茶全品類矩陣、進軍新零售、隨后又似乎打算成為一個電商平臺……上至資本與媒體,下至咖啡愛好者與普通百姓,各個圈層皆有人熱捧有人嘲。
4月2日瑞幸咖啡發布公告表示,經董事會委任的特別委員會調查顯示,公司首席運營官劉劍及其部分下屬從2019年度Q2起從事某些不當行為,公司2019年Q2到Q4與偽造交易相關的銷售額約為22億元人民幣。
公告發布后,瑞幸盤前股價一度暴跌超85%,跌去350億,足以載入資本世界史冊。
股民都懵了,這美股剛有些起色……
但在爭議之外,其實換個角度想想,瑞幸是死是活又與我們何干呢?
因為更糟糕的事情是,雖然瑞幸很可能沒有明天,但他的對手也早就沒有今天了。
星巴克被逼著做起了外賣,卻始終在外送咖啡市場奪不回龍頭地位;最早的“互聯網咖啡”連咖啡大幅關店,漸漸淡出人們視野;唯一的好消息是Costco終于摘下了“萬年老二”的帽子,因為被擠下去了。
大牌尚且哀鴻遍野,就更別提普通的小咖啡館老板們了。
如果你是瑞幸的競爭對手你要怎么辦?
再換句話說,
如果你所在的行業某一天也出現了像瑞幸這樣搞“自殺式襲擊”的玩家,你要如何避免慘死,甚至好好地活下去?
其實咖啡行業是一個很好的標本,本文將分為兩部分:
咖啡行業的魔幻往事
中國的咖啡行業其實畸形已久。
懸在大伙頭上的刀有兩把,一新一舊,新的是瑞幸,舊的是星巴克——此處或許會令讀者迷惑,畢竟星巴克的口碑向來不錯。
因此我們先從星巴克說起。
據統計資料顯示,2018年國內有大約10萬家咖啡館,從數量上看,九成為非連鎖咖啡品牌(門店數量不超過1家),連鎖咖啡館總數僅1萬家左右,占比10%。而如果以營收衡量市場集中度,咖啡館行業前5市場份額合計可達79.6%,其中星巴克一家獨大,市場份額占比51%。
然而咖啡和奶茶同樣是在賣“水”,甚至兩個行業的毛利率都在70%左右,相差無幾。與之相比,奶茶行業有高檔定位的品牌如喜茶、奈雪的茶,同時也有定位大眾的品牌如喜小茶(喜茶旗下新品牌)、一點點、COCO,那么不妨試著回想一下:
中國為什么沒有崛起平價的大眾定位的連鎖咖啡館?
雖然我們對“現磨咖啡=高檔”這件事早已習以為常,但這可不是什么“正?!?。
不提美國英國這些咖啡文化深耕已久的西方世界,也不提日本韓國這樣同在亞洲的發達國家,即使在泰國,街邊也不乏平價咖啡館如Café Amazon,其在全世界擁有分店2924家,年銷量超過2.25億杯,其售賣的和星巴克差不多的一杯咖啡僅60株(約為人民幣12元)。
Café Amazon官網首頁
甚至街邊就有大量手推車在賣現磨咖啡,8元一杯美式絕對令人欲罷不能。
而在中國,最早進入咖啡市場的星巴克一直以來都在宣傳咖啡的高檔屬性,如今相較于奶茶行業,咖啡館更大的門店面積、更精美的裝修、更昂貴的選址、更高成本的咖啡師……已經成為行業標配。不這么做,跟不上同行,但這么做,一扭頭就會發現:
濃眉大眼的星巴克在拿地這件事上可是有特權的。
根據蛋解創業的調研顯示,一般情況下,在北京開咖啡館,人工成本在25%-30%左右,房租成本25%左右,運營管理、折舊、損耗成本15%左右,普通咖啡館能夠收支平衡就不錯了,如果算上老板的工資,大概率是虧損。
但由于許多大型購物中心的物業希望能引進國際品牌吸引人流,因此會給星巴克這類行業巨頭更低廉的租金。蛋解創業舉了一個例子:
同樣一間店鋪,普通小品牌可能需要12-15元/天/平,還不一定租得到。而星巴克能做到3.5元/天/平,僅房租一項,星巴克相對于小品牌,成本至少能降低15%左右。而根據星巴克2018年財報顯示,星巴克中國/亞太地區營收收入12.273億美元,利潤2.215億美元,大概15.9%左右(除去股權投資收入)。
15%與15.9%,這是多么微妙的兩個數據。與其說這之間的0.9%是星巴克留給其他咖啡館的盈利空間,不如說是提前給對手挖好的墳墓面積。
不妨反過來想想,如果星巴克在房租成本這件事上沒有這么強大的議價能力,他們真的還會在中國賣力的宣傳“第三空間”嗎?
星巴克用一場美好的幻夢,扼住了競爭對手的喉嚨。
但隨后,星巴克也為這樣的品牌策略付出了代價。由于在門店和人力上的高度押注,使他們根本不愿意做也不希望有人去做一件事——外賣。
在2018年以前,即使美團和大眾點評等外賣平臺已經成型已久,但星巴克卻遲遲不開展外賣業務。彼時星巴克中國CEO王靜瑛的解釋是:
“有不少咖啡店在中國提供外賣服務,但星巴克很注重咖啡品質和顧客體驗,外賣必須保證飲品的品質和體驗和我們在門店所能提供的是一樣的?!?/span>
但「注重品質」這個理由似乎不太靠譜,按這個邏輯,星巴克為什么不拒絕顧客打包帶走?
大勢不可違,2018年左右外送咖啡開始迅猛興起。就在這一年的第三季度財報中,星巴克在華業務銷售額首次出現負增長——從2017年8%的高增速開始,2018第一季度下滑為6%、第二季度下滑為4%、第三季度下滑為-2%。
而在另一方面,早期星巴克拒絕外賣,甚至養活了一批第三方代購。而在這批代購中涌現出了最早聞到商機的“互聯網咖啡品牌”——我們說的不是瑞幸,而是連咖啡。
連咖啡是以微信公眾號為入口的咖啡外送平臺,以提供星巴克、Costa等咖啡外送服務積累用戶。
2015年8月,連咖啡剝離星巴克等第三方品牌的咖啡外送服務,開始獨立成為一個“互聯網咖啡”品牌。
成立后三年,即截至2017年底,連咖啡在北上廣深布局站點100余家。
這原本是一個美好的故事。在2017年底連咖啡已經實現盈利,商業模型得到初步驗證,假若在保障盈利的前提下能逐步擴大線下布點提升營收規模,或許真能在星巴克“0.9%”的墳墓外找到一片新天地。
可惜連咖啡并沒有得到穩步發展的機會,因為瑞幸來了。
很多人認為瑞幸的能力無非就是“便宜”,根本算不得什么競爭力,但少有人知道的是當初連咖啡甚至比瑞幸更便宜。
彼時超人測評曾精細測算過兩家優惠活動的力度。在兩家幾近相同的拉新贈杯的福利之外,用戶盡可能地參與各類優惠活動時喝連咖啡僅需7.2元/杯,而喝瑞幸咖啡則需10.5元/杯。
可連咖啡最終輸在了“品質”上。
這其實是一個殘忍而現實的問題:決定外賣咖啡品質的是什么呢?通常人們會認為是原料或工藝,但事實上30元以內的咖啡在原料和工藝上的操作空間是很小的,真正影響產品品質的要素是規模。
神州系(神州租車)的瑞幸更有錢,就能鋪更多的門店,在物理意義上更接近用戶,并和最好的第三方物流順豐合作,最終以最快的速度(30分鐘內)把咖啡送到用戶手上,從而保證熱飲尚溫、冰塊未化、奶蓋未融、甚至分層未消,這才是顧客最終感受到的品質。
既然在口味上大家都是半斤八兩,那拼到最后講究的就是一個溫酒斬華雄。
當然,神州系出來的核心團隊有著更強勁的互聯網運營實力,并且瑞幸的數字技術水平也更強,也是瑞幸成功的因素之一。一個顯著的例子是瑞幸以APP為核心開展的各類”裂變“玩法。
雖然連咖啡的營銷能力也不差,但像瑞幸「推薦好友雙方各贈一杯」這種操作,在微信公眾號上執行是有一定阻礙的,因為根據微信官方公告,這種行為大概率會被判定為誘導關注從而被封號。
因此連咖啡雖然也做“福袋”、“拼團”等等促使用戶社交傳播的營銷動作,甚至在當年也被人們廣為稱道,但始終有一些“在懸崖邊緣瘋狂試探”的意味。在實力對比上本就略顯頹勢的前提下還要畏首畏尾,連咖啡或許真的有資格說一句”非戰之罪“。
更何況瑞幸燒起錢來這么不要命。論燒錢燒出規模的能力,即使是阿里系騰訊系也無法和神州系相提并論,當年神州租車大幅燒錢虧損開拓市場直至上市,足足燒了7年,其2012年的資產負債率甚至達到了驚人的99.7%,愣是將租車市場燒成了人間煉獄,也將自己燒成了行業龍頭。
于是擴張效率難逢敵手的瑞幸,成功地把流量都搶下來了。
對于“傳統的”互聯網行業而言,搶占了絕大多數流量就等于戰爭宣告勝利。正如現在美團&大眾點評已經不需要再擔心有什么挑戰者涌現了,無數社交軟件試圖挑戰騰訊QQ和微信的地位也無聲的敗退了,更不會有人能動搖阿里巴巴電商平臺第一把交椅的龍頭地位。
一是用戶習慣已經定型,二是超乎尋常的規模與數據量所鑄就的數字實力……我們不深入討論這個話題,我們只需回過頭想想:
互聯網咖啡,真的是互聯網行業并符合其發展規律嗎?
顯然不盡然。正如前文提到的,30元以內的產品品質的上限擺在這里,而影響外送品質的往往是門店和用戶的距離,這實質仍然是高度聚焦于線下物理世界的生意,它是“互聯網+”,但絕非是“互聯網”。
至于「贏家通吃」的效應更是無從談起,即使我只是一個擁有3家小咖啡館的小連鎖品牌,但在我門店周圍的1公里護城河內,我依然有機會成為超越星巴克和瑞幸的終極玩家——讓員工走路配送甚至不需要收配送費。
事實上廣州就有許多小型的網紅咖啡館,雖然營收并不如何美好,但瑞幸連“通吃”這部分小商家都難以實現,更何談吞下星巴克這樣占據了中國51%咖啡館數量的巨鯨?
因此瑞幸唯一能被期待的,就是在擁有大量流量之后,是否能創造極高的流量變現能力。
前段時間瑞幸上線數碼產品,試圖再次跨界成為一個電商平臺,也引起了大量媒體報道,但從其官網上看,除了低價爆品之外的其他產品銷售量多數僅為兩位數。
流量變現這件事有多大的想象空間?在凱度咨詢的一份報告中有這么一則數據:90后因為某個步驟而購買了某個品牌的產品之后,有超過60%的人沒有購買該品牌的其他產品。
也就是說,隨著消費者越來越精明,“品牌效應”和“明星產品效應”這兩個我們曾掛在嘴邊的方法論已經大半失效了。掌握流量僅僅是掌握一個觸達用戶的機會,而這里面到底有多大的“效應”在,誰也說不清楚。
再后來就是股價1.5折了。迷霧終究是塵埃落定,因為瑞幸自曝涉及22億的財務造假基本等于給自己的商業故事判處死刑,未來資本市場對于“流量”的估值方式也將會更趨于審慎。
眼看瑞幸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此事有人歡喜有人愁。要知道瑞幸這一路走來,“襲擊”了也綁定了許多圈子:
高歌沖擊互聯網咖啡賽道之余,對標星巴克逼得傳統咖啡館做起外賣,輕食+小鹿茶讓一眾餐飲品牌人心惶惶,無人零售和電商平臺也充滿了想象空間,自美股上市后更是成為中概股里活躍的一員……
因此昨晚星巴克、costa、上島咖啡、連咖啡等一眾高管可能高興得睡不著覺;
而隔壁的餐飲賽道里,幸福西餅、熊貓快走、面包新語等一眾擔心瑞幸跨界過來搞自殺式襲擊的高管們,可能心里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但喜茶、奈雪的茶這兩家離IPO不遠的新式茶飲心情可能就很微妙了,畢竟一覺醒來發現中概股的信譽被瑞幸抱著一起跳下崖了,估計正望著崖下的滿地碎渣滿腦子問號。
這詭譎的咖啡賽道,十年一覺揚州夢。
回望以往,
星巴克是陽春白雪,可曲高和寡。
瑞幸雖是下里巴人,但米賤傷農。
唯獨行業里那些普普通通的小商家,那些早已死去或經營慘淡的咖啡館,支付著高昂的裝修、租金、人力成本之余還要被外送咖啡搶走生意,無奈地成為巨頭博弈下的犧牲者。
但這個慘烈的咖啡行業終究是給我們留下了一些——
瑞幸的數字“遺產”
在這個商業越來越復雜的時代里,我們要如何避免被巨頭之間的神仙打架所波及,如何防備突然跨界而來的新競爭者的降維打擊,如何找到一條安全穩定的增長之路?
而瑞幸的咖啡行業折騰史,終究給我們留下了一些啟示。
其一,首先是不要迷信各式商業概念,尤其是像“第三空間”這類恰恰來源于本行業巨頭的名詞。資源的有限性決定了商業競爭的殘酷性,幻想競爭對手透露自身秘密并決定與你“攜手共建市場”是根本不可能的。
相反,這些商業概念到底是如何讓提出者受益或讓別人受傷的,往往才是關鍵所在——我們需要盡可能地厘清競爭者的優勢與劣勢。
就像門店之于星巴克,規模之于瑞幸,品牌需要避免與競爭對手在其優勢戰場直接競爭。但利器同時也是詛咒,星巴克的外送坎坷發展,瑞幸的現金流難以為繼,他們的缺點又恰恰隱藏在他們的優勢之中。
其二,建立數字化底層。這并非是要所有企業都成為技術公司,而是在瞬息萬變的數字時代里,企業應該具有足夠敏捷的轉變與適應能力。
正如星巴克在面臨外送市場的競爭壓力時,迅速地初步嘗試外賣業務,2018年8月星巴克與阿里巴巴集團達成戰略合作,上線專星送服務。在經過了1年半的發展之后,星巴克Q1財報顯示,星巴克中國市場線上訂單銷售額占總收入的15%,環比增長10%,其中外賣訂單占星巴克中國銷售額的9%。
星巴克能如此快速的打造一個獨有的外賣系統,最主要的因素是其原本就具有一個高度成熟的會員系統,以及與之配套的數字技術能力。
第三,用私域流量建立一定的用戶壁壘。事實上即使在“贏家通吃”最為激烈的互聯網,“小而美”的故事仍然是存在的。B站、知乎、虎撲,都是曾經的小眾網站,雖然如今和一眾互聯網巨頭相比仍然顯得很窮,但在健康的用戶流量與現金流之下,已然擁有了成熟且可預期的美好未來。
更何況擁有“距離”護城河的線下場景呢?
我們過往解析的許多私域流量案例中,也不乏抵御惡行競爭,甚至在疫情期間逆勢增長的模范典型(可以參考下方的我們的往期推文)。
這如夢似幻的互聯網的故事,說到最后,終究還是用戶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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