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概述:如果說阿拉比卡種的咖啡豆是天使之翼很受上帝的親睞,那么羅布斯塔便是魔鬼的鼻屎,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市場對阿拉比卡種咖啡的喜愛。阿拉比卡能夠成為咖啡豆中的“貴族”,成為最珍貴的品種享有最高的榮譽,取決于它植株對于生長環境的高標準要求。然而這一咖啡品種現在正面臨威脅。星巴克甚至不得不虧損經營著阿爾薩西亞咖啡種植園,因為拯救阿拉卡比就是拯救自己。
歡迎來到哥斯達黎加
馬里奧(Carlos Mario)蹲在一株齊膝高的小樹苗旁。這株幼苗種在用一包黑色塑料布裹著的火山土里,有一天,它會長成一棵咖啡樹。旁邊一塊黃色牌子上標著“Par 1 Plan 1”字樣,這是這顆新的咖啡雜交品種的代碼:計劃編號1;項目編號1。馬里奧頭上戴的黑帽子印著一只“美人魚”,這正是他所在公司星巴克(Starbucks)的Logo。
這里是哥斯達黎加。在這片海拔4500英尺的山巒之間,坐落著一片7.5英畝的梯形苗圃,16.5萬株類似“Par 1 Plan 1”的咖啡幼苗在這里整齊地排成一個個長列,與灌溉用的白色管道相互交錯。這些幼苗分成幾十個不同品種,比如Obata、Bourbon 2和Et 47-P1。這片露天苗圃是星巴克的一個實驗室,在這里,馬里奧悉心照料著被他稱為“小寶貝”的咖啡苗。這位52歲的農學家留著花白短須,身材瘦削。
馬里奧撫摸著這株“Par 1 Plan 1”幼苗說,它是一個哥斯達黎加咖啡品種和一個非洲品種的雜交產物,其中哥斯達黎加品種有美國人喜愛的明快風味,非洲品種帶有苦味,但對一種破壞拉丁美洲咖啡樹的霉菌有很好的抵抗力。這些幼苗在苗圃里培養一年后,會挑出幾百株移栽到附近,其中那些能抵御病害、并能產出大量優質咖啡豆的植株上結出的咖啡豆會被再次移植,如此循環往復,直到這個品種足夠成熟,可以交給哥斯達黎加農戶種植。整個培育周期大約是5年。馬里奧手里的這株幼苗或許永遠沒有機會變成星巴克咖啡館里的一份超大杯拿鐵,但它的下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就不同了。他說:“我們希望是這樣。”
馬里奧負責的苗圃位于總面積達600英畝的阿爾薩西亞(Hacienda Alsacia)種植園,這里地處哥斯達黎加中部谷地,到處郁郁蔥蔥。星巴克公司去年買下這里,用于試種自己的咖啡品種。該公司5月份接管這片種植園時,這里情況很糟。用來晾曬咖啡豆的水泥曬場坑坑洼洼,到處開裂。運貨卡車的輪胎都被磨平了。由于樹葉和土壤受到真菌侵襲,有數千株咖啡樹已經結不出包著咖啡豆的紅、黃色漿果。與收成最好的一季相比,阿爾薩西亞種植園今年產出的可用于烘焙的咖啡豆可能連一半產量都達不到。星巴克現在是在虧損經營這家種植園。不過,星巴克整體剛剛連續第十九個季度實現利潤增長。
星巴克行政總裁(CEO)舒爾茨(Howard Schultz)表示,他的公司無意對產業鏈做垂直整合。每年,星巴克要從超過30萬咖啡種植園主手里購買生豆,總量超過5億磅,占全球總供應量的3%。如果單靠阿爾薩西亞種植園,連星巴克一天的需求量都滿足不了。星巴克旗下共有2萬家分店。它之所以買下阿爾薩西亞種植園,是因為咖啡品種現在面臨著威脅。
如今在美國市場上,不論是星巴克、麥當勞、唐恩都樂(Dunkin’ Donuts),還是其他各家連鎖店,它們銷售的大多都是拼配的阿拉比卡(arabica)種咖啡。在規模達1000多億美元的全球咖啡市場,占主導地位的是兩大咖啡品種,阿拉比卡就是其中一種。印度尼西亞和越南大量種植的羅布斯塔種(robusta)價格低廉、生長迅速,且不易受病蟲害侵襲,但缺點是質量較差,風味苦澀,主要用于制作速溶咖啡及超市銷售的咖啡。
天氣變化讓咖啡種植業的形勢變得復雜。像星巴克和其他高檔烘焙企業所用的阿拉比卡種咖啡豆最適合在海拔3500至6000英尺的山坡上生長。據哥倫比亞國際熱帶農業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Tropical Agriculture)的報告認為,在這樣的高度,如果溫度偏高,啃食咖啡漿果的硬殼蟲等病蟲更容易存活,也更容易滋生侵蝕樹葉的銹病。這份報告預計,溫度還會繼續上升,降雨將變得更不穩定,這兩點對阿拉比卡種咖啡都很不利。
美國咖啡貿易組織Specialty Coffee Association of America(SCAA)執行總裁萊因哈特(Ric Rhinehart)說:“咖啡非常敏感,不僅對溫度大幅變化的適應能力很弱,還要求降雨也能滿足特定規律。”法國農業研究機構Agricultural Research for Development(CIRAD)的植物病理學家阿韋利諾(Jacques Avelino)說,由于天氣變化的影響,幾十年后,中美洲阿拉比卡種咖啡的種植面積可能會縮減到“幾乎一點不剩”。而倫敦Kew皇家植物園在其一項研究計劃中已將阿拉比卡種咖啡列為“有可能遭受”滅絕的品種。
雖然目前世界上存在數十個咖啡品種,但幾十年來,烘焙商和消費者比較喜歡的還是阿拉比卡種和羅布斯塔種。星巴克只用阿拉比卡種。舒爾茨雖然對阿拉比卡種咖啡的未來表示樂觀,但他也承認,這類品種面臨的困境已經威脅到他的企業。他表示,對如何維護多樣化的、財務狀況良好的供貨商群體越來越感到擔憂。
目前,全世界四分之三的阿拉比卡種咖啡產自拉丁美洲。星巴克采購的咖啡豆有部份來自巴西,但是,它的顧客更喜歡的還是中美洲的咖啡品種,他們之所以樂意為每杯拼配咖啡付上4美元甚至更高的價錢,主要是沖著那些在中美洲多樣化的小氣候下生長出來的特種咖啡豆。由于巴西咖啡豐收、世界各地庫存充沛,目前每磅咖啡豆的價格已從2011年時的3美元降至1.40美元。
然而,普通的哥斯達黎加咖啡種植園主能出售的阿拉比卡種咖啡豆卻越來越少(哥斯達黎加法律禁止種植羅布斯塔種咖啡)、售價也越來越低,與此同時,他們用于購買殺蟲劑防治葉銹病的花費卻越來越多。“我們與哥斯達黎加的業務聯系倒退了30年,”舒爾茨說。
哥斯達黎加農業和畜牧業部副部長奎羅斯(Xinia Chaves Quirós)表示,歡迎任何方面的分享。但當問及對星巴克在哥斯達黎加購買咖啡園有何看法時,她露出一絲苦笑說:“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這個事情在種植業來說,有點‘歡迎來到真實世界’的味道。”
種植完美咖啡
在地勢起伏的阿爾薩西亞種植園,采摘工正在收咖啡果。他們穿著沾滿塵土的T恤,裹著被汗水濕透的頭巾,將咖啡果從樹上摘下后,放進塑料桶和帆布袋里。隨后,平板卡車載著這些漿果,沿著布滿碎石的蜿蜒山路,將漿果送到濕磨機那里。這是一種不停地發出嘎吱聲和嘶嘶聲的奇妙裝置,由各種管道、水槽、水管和螺絲裝置組成,它會脫去咖啡果的外殼、洗掉咖啡豆上的粘滑外皮,然后開始篩選最好的咖啡豆。
負責管理阿爾薩西亞種植園的特雷霍斯(Victor Trejos)正在將成熟的漿果倒進一只空的塑料圓筒,空氣里散發出一陣清香。46歲的特雷霍斯是哥斯達黎加本地人。去年6月被星巴克聘用后,特雷霍斯上任伊始就委派了一個15人小組,對種植園的每株樹進行計數。他想知道在園內400英畝種植面積上,每英畝有多少棵正常生長的咖啡樹。他們發現,很多樹都感染了葉銹病,或者因為疏于照料已近枯萎。特雷霍斯說:“我們發現,有很多地塊每公頃面積上只有3000至4000棵咖啡樹。”根據經驗,在哥斯達黎加,正常情況下每公頃大約可栽種5000棵咖啡樹,每棵樹每一季至少能產出2500顆漿果。如果低于這個水平,種植園的收成恐怕連負擔成本都不夠。
特雷霍斯的辦公室里有一張黑白兩色的地圖,上面標著分區、海拔和咖啡樹數量等信息。特雷霍斯會參考這張圖來計劃在什么時間、什么位置進行補種,這樣,整個阿爾薩西亞種植園可以有步驟地逐漸更新咖啡樹,不至于某一季突然出現大面積缺口。
最近他就補種了30英畝,其中有一些是抗銹病的樹種。這些新種下的咖啡樹兩到三年后就可以結果了。他還對土壤成份進行分析,以便對不同位置和不同海拔的地塊施用不同的肥料。
特雷霍斯對細節的高度關注正是星巴克希望與其他種植園主分享的經驗之一。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要知道,在這個地區,有些種植戶還在靠用牙齒判斷豆子的干燥程度是否已適合烘焙。星巴克負責全球咖啡業務的執行副總裁克羅素(Craig Russell)說:“小型種植園不會考慮長期投資。他們想的就是‘我今年必須賣掉很多咖啡’。很多時候你問農戶去年用的是什么肥料,他們已經不記得了,用了多少也記不清。”
自從十九世紀以來,葉銹病就不時侵襲咖啡種植園,當時,錫蘭(即現在的斯里蘭卡)就是因為這種病蟲害的威脅而從種植咖啡改種了茶葉。為應對葉銹病,在哥斯達黎加首都圣何塞以東五英哩的貝拉維斯塔咖啡種植園,工人們幾乎每天都要穿戴護目鏡、面罩和雨衣,在620英畝的園區內噴灑滅菌劑。
40歲的安德烈(Eric Andre)說:“我們從去年開始這么做了,之后一直沒停過。”身材瘦削、皮膚黝黑的安德烈從8歲起就在自家的農場里開拖拉機。貝拉維斯塔種植園目前已有超過三分之二的咖啡樹感染了葉銹病。
安德烈鉆過一片6英尺高的樹叢,指著一株結了很多紅色漿果的咖啡樹說:“看到這個了嗎?”他咧嘴笑著說,“這才是完美的咖啡。”而兩步之外就有一株感染葉銹病的樹,樹枝要么光禿禿的,要么零星地結著已經變暗、壞掉的漿果。許多樹將不得不進行徹底修剪,三年內不會再結果。安德烈用帶著口音的英文跟我說:“最讓人絕望的是,我們現在在想辦法對付某個類型的銹病,但半個月或一個月后,又會出現另一種類型,就這樣沒完沒了。”
十年來,星巴克一直在勸說安德烈和其他哥斯達黎加種植園主,希望他們參加它發起的“咖啡與種植園主公平計劃”[Coffee and Farmer Equity (C.A.F.E.) Practices],對種植方法進行標準化改造,以提高咖啡種植的效率和可持續性。
2004年,星巴克在哥斯達黎加創建了種植園主培訓中心,隨后在盧旺達、坦桑尼亞、哥倫比亞和中國也陸續建立了類似機構。星巴克相信,它所倡導的種植方式如果能在自己的種植園里現身說法,應該更能加強其說服力。但它不得不謹慎從事。阿爾薩西亞的面積比哥斯達黎加90%的種植園都要大很多,而大多數種植園甚至都沒有自己的咖啡加工機。年收入高達149億美元的星巴克自然有大把的錢可以花在這個種植園里。但農學家馬里奧認為,星巴克不會這么做。如果在阿爾薩西亞做其他種植園無力承擔的事情,這有違星巴克買下阿爾薩西亞的初衷。他說:“如果我們只是做花大錢才能辦到的事,那別人沒辦法跟著學。”
阿爾薩西亞的希望
星巴克大約早在十年前就開始考慮在哥斯達黎加買種植園了。當時負責星巴克全球咖啡業務的是羅素的前任黑爾(Dub Hay)。黑爾在圣何塞附近一家意大利餐廳對阿爾薩西亞的老板波里尼(Alfredo Antonio Robert Polini)說:星巴克可能想買下他的種植園。黑爾回憶說:“這一直是我很久以來的一個夢想。如果要找一家種植園冠以星巴克的名字,我不會考慮別的選擇。”黑爾2012年已退休。
對星巴克來說,哥斯達黎加是個很自然的選擇。它的種植園主培訓中心就建在這里,而且,該國在安全和基礎設施方面相比其他咖啡種植國都要好。黑爾說:“在全世界所有咖啡種植區,哥斯達黎加是少數幾個能有象樣的道路通到種植園的國家之一。”阿爾薩西亞有自己的磨坊,有明顯的海拔落差,是進行種植試驗的理想地點。買下阿爾薩西亞之后,星巴克重新鋪設了晾曬場,給濕磨機重新上漆,并增設了苗圃,也就是現在馬里奧種“Par 1 Plan 1”的地方。
馬里奧平生第一次喝咖啡是在11歲的時候。他在哥斯達黎加中北部的格雷西亞小城長大,至今還住在那里,他有兩個兄弟現在也在那里種植咖啡和甘蔗。馬里奧分別在哥斯達黎加大學和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獲得農學士學位和植物病理學碩士學位,之后,他為致力于在哥斯達黎加推廣咖啡產業的非政府組織Icafe工作,從事咖啡病蟲害研究。2004年,星巴克聘用馬里奧到位于圣何塞的支持中心主持全球農學研究工作。馬里奧在其研究生涯中對咖啡的生物多樣性問題一直很感興趣。他說:“植物具備不同品種非常重要。”阿爾薩西亞苗圃的目標就是“擴大咖啡的遺傳基因庫”。
盡管人們在各地的星巴克店里可能品嘗過不同風味的阿拉比卡種咖啡,比如來自肯尼亞、蘇門答臘、危地馬拉等地的品種,但總體來講,阿拉比卡種咖啡的基因構成還是比較單一。大多數喝咖啡的人所熟悉的品種自發現距今也只有幾個世紀的歷史,這么短的時間還來不及進行基因變異或發展出病毒抗體。SCAA的萊因哈特形容說:“它還是個小嬰兒,還沒有機會發展得很成熟,而遭遇挫折的機會卻很多。某些病原體有可能給它帶來致命的打擊。”已經進入商業開發的阿拉比卡咖啡品種很少有抵御葉銹病的能力,特別是在新型致病菌出現的時候,這一點尤其讓人擔心。
雖然咖啡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大宗商品之一,但它基本還是一種不太受重視的“孤兒”作物。沒有一個發達國家大規模種植咖啡。直到今天,有大量科學家在耗資數百萬美元的實驗室里嘔心瀝血研究玉米和大豆,但咖啡卻從沒這樣的待遇。
咖啡的發源地普遍認為是埃塞俄比亞,如今,有數千個野生的阿拉比卡咖啡品種在這里自生自滅。非政府組織World Coffee Research(WCR)執行總裁謝林(Tim Schilling)說:“那里是所有的基礎基因多樣性生息的地方,但現在,政府已經不再允許那里的任何人到森林里去采集任何東西,你甚至連一片樹葉都沒法帶出埃塞俄比亞。他們那里對知識產權的保護非常著力,也理應如此。”埃塞俄比亞駐華盛頓大使館沒有響應記者的采訪要求。WCR是得克薩斯農工大學的附屬機構,成員包括咖啡企業、種植園主和科研人員。
在各大咖啡相關企業中,雀巢公司一直在開發耐受性更好的咖啡品種,并承諾到2020年之前,將向種植戶分發2.2億株幼苗。WCR目前正在康奈爾大學的一個實驗室里,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采集的大約1000個埃塞俄比亞咖啡品種進行DNA排序。這項工作的目的是想確定20至30個在基因上最具多樣性的阿拉比卡咖啡品種,以便進行雜交和繁殖。人們希望由此能得到新的咖啡品種,不僅能抵御銹病,還能對抗蟲害、病菌和其他威脅,同時還能高產。
馬里奧在種著174排幼苗的苗圃里開心地來回走動著,這里有超過100種新的阿拉比卡品種。他指著一株被命名為“馬里奧2號”的幼苗,這是他最喜愛的品種之一。馬里奧說:“這是一個能抗銹病的埃塞俄比亞品種,而且口味奇香。但它的生長規律不太穩定,產量不容易預測,因此是一個高風險品種,尤其對小型種植園而言更是如此。”他說:“這些咖啡樹有的更高,有的枝條更長,有的葉子不大一樣。”他希望通過反復地繁殖,只選用表現最穩定的種苗,從而改善這個品種的不足。
馬里奧2號或許三、四年后就能投入大規模種植。不過馬里奧說,星巴克不能對一個新品種倉促下結論,因為一家種植園一旦傾其所有去種植該品種,如果幾年之后發現這個品種的耐受性或者口味并不像當時認為的那么好,這個后果它或許無法承擔。“馬里奧2號”和其他品種還必須在不同的土壤、海拔和日照條件下進行試種才能推廣。
如果那樣,阿爾薩西亞接下來幾年還無法重現其高峰時期每年70萬磅的產量。星巴克的羅素說,公司可能會考慮再購買一、兩家種植園,不過具體還要看形勢進展如何再定??Х确N植要面對銹病、蟲害、降雨、溫度和其他越來越復雜的變化因素,很難預料會發生什么。羅素說:“要做出好咖啡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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